最近有不少相关见闻,因而临时整理了几则古案,以示提醒。
在《症状不等于病机》篇中,我将寒热的第一性原理定义为“出入不畅”。那为何本篇的标题却说“外达”,而不明确写“出入”呢?
这是因为,寒热本身虽然是个出入问题,究其因却要能想到“正反”两面。或是出入受阻,或是升降受阻而造成出入受阻。但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导致,在闭郁范畴里,这都是个外达不利的问题。
之所以特地整理本篇,是因为在诸多疾病的恢复过程中,无论是外感内伤,无论是急性慢性,在疾病外解气机外达的过程中,常常会出现明显的寒热感。而且,倘若是慢性疾病,由于治疗周期较长,期间前后会出现多次寒热。
这是一个层层剥离的过程,无论是病人还是医者,对此要有正确的认知。碰到出现寒热时,无论是否有明显的体温升高,或用治疗手段介入,或注意饮食休息而不额外介入。
但无论是否介入,务必要确保每一次的寒热,皆能令气机顺畅地向外扩展一圈。
给予你顺势而为的求之不得的机会,千万不要反将气机向里困遏,帮倒忙。
薛立斋有则医案,治病人烦热作渴,饮水不绝,小便淋沥,大便秘结,唾痰如涌,面目俱赤,满舌生刺,两唇燥裂,遍身发热,脉洪而无伦。
此案是王孟英的统治区,却不是薛立斋的。
痰热阻气,二便不畅,气有升难降,热浮于体表。
薛立斋只能看到正气的分布为上盛下虚,看不到正气如此分布,是因为邪实阻气所致。
于是用加减八味丸料一斤,内肉桂一两,以水顿煎六碗,冰冷与饮。同样是冰镇服用,李东垣要解决浮阳之本,即水湿滞塞。
薛立斋的基本功与东垣相差十万八千里,你就别奢望他能同时解决痰阻了。这里刚好提醒你,明清两代后来流行用这个结构来止上脱,比如《上脱证仍要顾及下气之流通》篇里陆氏案的前医,比如余听鸿好几则脱证初起用药...就始于薛立斋。哎…
这位病人幸运没象陆氏案那样反而被闭塞得更结实了...亢气得降行后,睡着了,醒来后喝了热粥。只是第二天突然出现“畏寒,足冷至膝”。
啥都还没出来呢,郁热、痰结、湿热、宿便…
《没有纯脱》篇我们说过吧,固脱后该开闭你还得开闭。即便初起先急急固脱,此时好歹能想起来它们吧?!薛立斋不是想不起来,他是眼里心里都从来没有过它们…
欲出而战,因而畏寒足冷。医家此时正确的处理,应该是引导外达,无论是无形之热,还是有形之邪。
薛立斋再连用几剂八味,说“诸证复退”,不寒热了。他这是硬生生地把外达之势给推回去了,与《胡老的败案》一样,导致势从体表内缩。
但身体给予了第二次的外达机会,胡老年轻时仍是没有把握住,造成了病人郁热彻底闭塞最终死亡。而薛案与《品质不佳的医案》一样,还是“把握”住了这第二次机会,通下而气机开始转畅。
之所以加引号,是因为薛立斋实在是基本功差得一塌糊涂。
此案病人的寒热被他用八味丸硬塞回去之后,病人“大便至十三日不通”,他“以猪胆导之”。大便得解,气机开始转畅,无形之热就仍要从体表外达,而寒热再起。
薛立斋哪里知道此时又出现的寒热是啥意思啊,他说“诸证复作”,“急用十全大补汤四剂方应”。
好在十全大补汤没有八味那么滞气。
前后两次发冷,一次是服用八味丸而气机得以降行,本来气机过度亢浮而难以有效散热,降行后人体欲外达而不畅;另一次是十几天大便闭塞后得以通便,郁热欲外解而不畅。
薛立斋还有一则医案也是同理。
病人体弱又积劳,于冬月大发热,泪出目赤露胸,气息沉沉欲绝,脉洪大鼓指,按之如无,舌干如刺,此内真寒而外假热也。
薛立斋这里判断没错,阳气虚于里而浮于一身之表。但他没能像李东垣或喻嘉言那样,进一步判断究竟是欲脱止脱,还是要补阳开闭。
本号老读者应该记得,李东垣和喻嘉言都用了补阳开闭法,因为此证是个《脱前之闭》。
至于薛立斋,他想不到这层是正常的,否则也不是薛立斋了…
他令病人服用十全大补汤,说服药后脉当收敛。呵呵,阳气是考虑到了,但气机与郁热是完全不顾了。
病人服药后阳气得充而睡,醒来便觉“恶寒增衣,脉顿微细如丝”。
你现在应该知道,李东垣和喻嘉言俩人的基本功,是有多可怕了吧~?!
初起时是阳气不足而出入受阻,如今虽阳气稍得充,却用药不纯。“十大”里多有牵扯,不具备令此证外达汗出的力量。
薛立斋这下不用混沌之汤了,用人参和附子。但又让人哭笑不得的是,闭脱再次搞反。以为要脱了,因而以甘温的人参为君,“以人参一两,熟附三钱”。
又一次补充了阳气,但由于比例的问题,外达的力量仍旧不足。病人服用后,寒战得止而安,但“夜间脉复脱”了~
能不能穿越时空告诉薛立斋,这里不是要脱了,是战而不得出,我滴个妈呀~
于是再用“人参二两,熟附五钱”,后再接“大剂参、术、归身、炙草等药,调理而愈”。
最后恐怕还是病人正气得充后,自个儿在后来的某个瞬间得以气机外达的。
只是医家不会因此得到任何医理医术上的长进,自始至终都会错以为这是个脱证。
本案明确写的也是两次发冷,一次是在服用十全大补汤后,正气得充但外达力量不足;另一次是在服用人参一两熟附三钱之后,正气再次奋争而欲外达。
薛立斋这两案都是比较明显的,之所以前后多次经历所谓的“险情”,全是医家基本功太差所致。要是李东垣,你就算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,他还是该开闭开闭。
但也有比较难的,孙文垣有则医案,病人怀孕五个月,忽而有一天血大下,午后发战。六脉俱数,左寸滑大,右关搏指,左关软弱。
寒战、脉滑大博指,是气机争欲外达;怀孕五个月、血大下…结合前面来看,这里的发冷基本可以锁定为,胎欲下而不畅。
文垣还没想到,当然即便是想到了,在彻底保不住之前,作为医者还得往乐观处去努力。
他先予以通补气血法,病人服用后仍发寒热。头痛恶心,腹中块硬,所下血块甚多,心下怯力。文垣又转用补虚为主,以“补中益气加阿胶、炮姜、白芍、乌梅”。
当天下午,病人右眼白珠发一白泡,光肿下垂,而面亦肿,这是气液难以疏泄而呈异常的暴出之势,《夏枯草香附子》篇里有同款症状。到了晚上,病人寒热大发,指爪皆黑,唇白,汗大出,腹中作痛,牵引两乳皆痛。
阻塞得非常严重,正气欲争外达而不得。可以说已经到了生死一线了,瘀阻若是再下不来,升降出入就要彻底闭塞了。
文垣似乎此时还没有意识到,仍用“补中益气加阿胶、白芍、桂枝、五味、麦冬”,病人服用后正气得充而神气稍定。第二天病人在咳嗽中,得以胎堕,之后文垣予以调补而安。
此案仍然是正气得充后,病人自行排瘀(死胎)外达。
读医案是用上帝视角,所以究竟是医家运筹帷幄步步为营,还是上天有好生之德...读起来还是非常分明的。
本篇不为贤者讳,确实是文垣在处理时没能想到的,但我们要能想到。结合上面的薛案来看,该下而不得下时,无论是痰是瘀是食是屎是死胎…都会因正气战欲外达而发寒热。
文垣之所以没想到,是因为毕竟病人远远没有足月,索性已经分娩了或是已经小产了,医家们大多还是能想到的。
比如张路玉治病人小产后寒热,腹痛,阴吹,他与山楂炭,熬焦黑糖为丸,用伏龙肝煮水澄清,煎独参汤送三钱。一服结粪大下,再进,瘀血续行而愈。这是燥屎瘀血阻塞,气欲外达而现寒热;
比如滑伯仁治病人产后恶露不行,脐腹痛,头疼身,寒热。前医误用姜附,病人服用后大热,手足搐搦,谵语面赤,舌面黑燥,胸腹据按。滑伯仁先治以清火凉血,再用张子和的三和散,行血破瘀得恶露通下。这是瘀血阻塞,气欲外达而寒热。
作为医者,面对病人发冷或寒热往来时,首先你要能想到,这是气机出入不畅,进而要能想到“正反”两面,进一步分析是出入不畅还是升降不畅,有无形之郁热难以外解汗出,还是有形之邪阻气致气机难以外达。
更重要的是,发冷或寒热,又不仅仅只是不畅而已,更是正气奋争之象征。争而难达,才有发冷,才有寒热往来。不争,就啥都没有,即便气机状态偏内抑。
所以,假如要介入,也一定要正确地介入。珍惜,善待,每一次邪气外解正气外达的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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